商樂羊發現戚老頭的動作教的有問題, 是在第二天中午了。

前一天晚上，他們定下來酷炫的壁虎游墻功，保證拍攝出來的效果非常炸裂, 學生們聽說能在一周內學會這麽厲害的功夫，也都一個個興奮不已, 紛紛展露出最強鬥志，無論吃什麽苦頭，只要能學會這套上墻功夫，他們都願意。

學習勢頭一片大好, 夜裏睡覺的時候, 商樂羊還聽見學生們在討論壁虎游墻功和普通學生計劃, 最妙的是, 時不時還有幾句誇讚小師叔英明神武的優美華國話飄過來。

商樂羊從來沒有這麽滿足過，他躺在徐沖的帳篷裏，眼睛睜得大大的, 怎麽也睡不著。

在他身邊，徐沖倒是一躺下就睡著了。

“唉……大師兄怎麽睡的這麽快，我還想嘮兩句。”商樂羊盯著徐沖的後背, 目光幽怨, “大師兄……大師兄……”

徐沖將被子往起拉了拉, 遮住後頸，完全不給背後的話癆開床頭會的機會。

……

翌日清晨，徐沖帶晨練, 吃完早飯後, 便開始正式課程——壁虎游墻功！

在商樂羊和眾學生們期待的目光中, 戚老頭走上前, 站在墻根下, 像模像樣地給大家介紹，這壁虎游墻功的由來。

半個小時後，大家都有些疲了，戚老頭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。

商樂羊忍不住道：“戚師傅，咱們要不，還是直接進入正題吧，時間有限，今天至少要學出個樣子來吧，否則我沒辦法就這樣走啊。”

“哼，急什麽，你不是要宣傳武術文化嗎？連功夫的源流都不知道，算什麽宣傳文化？”戚老頭嫌棄道。

商樂羊鼓起腮幫子，這個時候，他已經發現戚老頭並沒打算老老實實支持他的拍攝計劃，不過，他商樂羊也不是什麽隨便忽悠的小朋友，他可是大學生！

“戚師傅，據我所知，壁虎游墻功是武當派的內門功夫，源流是什麽樣的，也該去向武當傳人考證，戚師傅這樣空口講述，恐怕不能取信於人，現在歷史考證講究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互相印證，戚師傅如果要講歷史源流，最好先考證清楚，拿出文獻證據，再專門開一堂功夫歷史溯源課，系統性地講一講您教的這些功夫都是起源於哪朝哪代，創始人是在綜合了哪些前人成果的條件下，創造了這門功夫。”

商樂羊一番論辯結束，周圍一片寂靜，戚老頭和學生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。

土土在旁邊聽得直想笑，小羊羊真是厲害，對，就應該這樣，拿出你大學生的風範來，用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讓野路子的瞎說歷史無路可走。

“咳。”戚老頭幹咳一聲，面上帶著些訕訕，“說一千道一萬，功夫這個東西，還是要身體力行的，知道那麽多歷史有什麽用？不會就是不會！小子們，現在我們就開始壁虎游墻功的分步解說，大家看好了！”

“噗。”學生們中間出現憋笑失敗的聲音。

商樂羊笑嘻嘻地站到一邊，看戚老頭進入正題，開始表演上墻。

戚老頭這次是認真在演示，將幾個動作拆解到小孩也能看懂的程度，告訴大家哪裏發力，哪裏借力，動作之所以這麽順滑，是因為使用了哪些障眼法。

這就像大觸講繪畫，只要一只手一支筆，加上億點點細節，就可以讓人物惟妙惟肖，風景栩栩如生，但是，實操起來——

臣妾辦不到啊！

戚老頭把每個技巧都講的特別簡單，可是，當他踩著一條磚縫，能憑空飛起來兩米的時候，大家都沈默了。

這是知道了拆分動作和借力技巧就可以學會的功夫嗎？

“來，光說不練假把式，誰想先來試試？”戚老頭攤開雙手，向學生們勾了勾手指。

“啊這……”

“唔……”

學生們都傻了，一個看一個，腳下不由自主向後挪。

“時間有限，來來，不要讓咱們小師叔失望嘛。”戚老頭嘿嘿笑著，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表情。

商樂羊咬牙。

“我來試試。”虎子從人群中走出。

商樂羊向虎子投去感激的目光。

“哦？”戚老頭對這個青年的印象挺深，不管教什麽科目的老師，都會牢牢記住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，虎子就是這樣一名績優生，他的基本功非常出色，給戚老頭留下了相當不錯的印象。

不過，戚老頭嘴角揚起壞笑，要練會這壁虎游墻功，還差得遠哪！

在眾學生期待的目光中，虎子活動手腳關節，原地彈跳兩下，搓了搓手，猛地向墻壁沖去。

接近墻壁時，虎子按照戚老頭所說，一腳踩在磚縫上，身體向上縱躍。

下一刻，虎子從墻面上彈了回來，落在地上，往後連退幾步，一個趔趄，差點摔倒。

幸虧狗娃眼疾手快，扶住虎子，否則虎子肯定會坐倒在地，摔個屁股墩兒。

“嘶，奇怪，”虎子自語，“怎麽反而上不去了呢？”

商樂羊和其他學生目睹全程，也感到奇怪，他們昨天剛看過虎子三步上墻，那時候虎子憑著自己過人的彈跳能力還是可以順利上墻的，可是現在，學過戚老頭的壁虎游墻功技巧，怎麽反而上不去了呢？

戚老頭這回不再遮掩，放開壞笑起來：“嘿嘿嘿嘿嘿……奇怪嗎？奇怪吧，為什麽上不去了呢？”

果然有鬼！

商樂羊盯向戚老頭，看著後者張狂肆意的幸災樂禍，後槽牙一陣癢癢。

“請戚老師賜教。”虎子實誠地詢問道。

“老頭子上墻的方法，可全都交給你們了，一點兒沒藏私，老頭子就是這麽上墻的，你們為什麽上不去呢？”戚老頭得意洋洋地負起手，打量著學生們一張張困惑的嫩臉。

“因為……我們基本功沒練到位？”虎子似乎猜到了答案。

“對嘛，就是你們基本功不紮實，腿部力量不行，我都說過了，別想著一口吃個大胖子，功夫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練過來的，你們不信邪，那就練唄，就照著我說的練，總有一天，你們能練會壁虎游墻功，去吧，練吧。”

學生們聽到這話，紛紛垂下腦袋，像洩了氣的皮球，是啊，他們早該知道，那麽酷炫的功夫，怎麽可能一個禮拜就學會。

虎子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，但他克制自己情緒的能力很強，這失望只是一閃而過，便又恢覆了平靜：“師父，是我急於求成了。”

戚老頭“哼哼”兩聲，他還是很喜歡這個績優生的，基本功好，低調聽話：“這也不能完全怪你，都是被這小子煽動的，嘿，門外漢，還對老頭子的教學方式指手畫腳，真是不自量力！”

商樂羊快要氣炸了。

不帶這樣欺負人的，他也沒說要學生們上天啊，只是上個墻，以他們現在紮馬步的實力，上墻應該沒什麽問題。偏偏戚老頭為了刁難他，維護自己那套老頑固式思維，故意挑了一個最難的上墻動作，想借此打壓商樂羊，讓他知難而退。

“你——！”商樂羊瞪著戚老頭，胸膛上下起伏，“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，我不是想教他們投機取巧，我只是、只是想推廣武術文化而已！宣傳自己寶貴的東西有什麽不對？為什麽一定要藏著掖著？就因為你們這些懂行的人太低調，太在意他人的評價，死守著自己那套陳舊的規矩，不願意嘗試新鮮的東西，武術，才會一天天地沒落下去！才會被年輕人嫌棄，他們寧可去追求大洋彼岸的運動項目，也不願意回頭看一看我們自己的國粹！”

戚老頭一楞，似乎沒想到商樂羊會這麽激動，他皺起眉頭，不解地說道：“你說的這種方法，就能把武術傳承下去嗎？吸引來一群三分鐘熱度的小屁孩，就能拯救武術界了？”

“我不是……”商樂羊要被戚老頭的死腦筋氣死，他當然知道武術界都清高得很，別說吸引外行關註了，就是同行之間也不輕易以真功夫示人，生怕自己家的絕世武功被偷師，大家都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，恨不能與現代社會徹底割席，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弄什麽。

“好了，好了，小子，不管你是怎麽想的，現在你要拍的那個電視沒法拍，這些學生還得練基本功，等個一年半載的或許能上墻，到時候老頭子再通知你，現在，你就麻溜的滾蛋，別在這兒給我添亂。”

戚老頭一指門口。

商樂羊渾身的熱血“嘩”一下湧上頭頂，他現在深刻意識到了土土的那句話“人微言輕”，不管他說什麽，戚老頭都不會聽。

他真想大發一頓脾氣，然後扭頭就走。

可是那樣的話，他的短片計劃就徹底流產了。

他該怎麽辦？冷靜下來，不能意氣用事，不能中了戚老頭的圈套！

忽然間，商樂羊感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。

他把手機拿出來，看到一條來自土土的新消息：「叫酸棗試一次。」

“誒？”商樂羊疑惑地眨了眨眼睛，他沒看錯，那條短信是這麽寫的——叫酸棗試一次。

酸棗的基本功可不如虎子，早上晨練的時候，商樂羊都看見了，酸棗的力量不行，沖拳時輕飄飄的，完全沒有虎子那樣拳拳帶風的氣勢。

但是，土土既然這麽說了……

商樂羊擡起頭，目光移向人群最後面的酸棗，朝她招了招手：“酸棗，你來試試。”

酸棗似乎嚇了一跳，立刻把腦袋低下去。

“酸棗，你來試試！”商樂羊大聲道，“上不去也沒關系，真的，我只是想讓你試試。”

這回，戚老頭也搞不懂商樂羊想幹什麽了。

學生們讓開一條路，路的盡頭是垂著腦袋，兩手緊張地扯著衣角的瘦弱小姑娘酸棗，在她身邊，張小花疑惑地以目光詢問商樂羊，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，商樂羊卻只是目光堅定地望著酸棗。

慢慢地，酸棗擡起頭來。

她的目光和商樂羊對上，又垂下去，很快又擡起來，這一次，商樂羊看到她眼睛裏的躍躍欲試。

是啊，她跟著大師兄練了這麽些天，聽說進展還挺順利，說不定讓她來試，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。

“餵，小子，你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……”戚老頭覺得很荒謬，伸出雙手，像驅趕羊群一樣驅趕學生們，“都給我站樁去，快點，別磨蹭。”

大家開始慢慢地移動，忽然間，一陣清風擦著他們的臉龐吹過，酸棗化成一道虛影，“嗖”地躥上墻去。

大家全都驚呆了。

“剛才怎麽回事？”

“影子晃了一下，然後就……”

“俺的娘嘞，你們看上面！”

高高的院墻上，纖瘦的女孩迎風而立，兩手張開，像矗立在墻頭的白色風標，在她身後，是廣袤的藍天。

在地面上看起來那麽弱小的酸棗，站立在墻頭上時，她的影子卻拉的很長，延伸覆蓋住學生們的臉，大家擡頭看她，只看見太陽勾勒出衣裙和發梢的金邊。

“好……好厲害。”張鐵蛋羨慕地仰望。

“怎麽做到的。”虎子和狗娃難以置信。

“太棒了……我就知道你可以的！”張小花激動地攥緊拳頭，她知道酸棗會“跳高”，可是，這項能力酸棗一直沒有真正掌握過，只有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才會激發出來，現在，沒有任何危險的情況下，酸棗竟然跳上了墻，這說明什麽，說明那位徐校長的特別訓練已經有了成果。

商樂羊滿臉喜色，他就知道土土出的主意一定靠譜，現在，他只想知道，戚老頭會是個什麽表情！

商樂羊回過頭去，看到一半臉籠罩在陰影中的戚老頭。

他似乎又震驚，又困惑，眉頭深深地皺起來，雙目緊盯著墻頭上的酸棗。

“這不可能……”戚老頭咕噥著，“這小姑娘……怎麽可能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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